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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狗的职务(第2页)

今天你在埃克巴斯图兹走进矿场管理局长马特维耶夫的屋里去看看!(由于古拉格的收缩,他现在到了矿场管理局。原来曾是一九五二年上任的埃克巴斯图兹劳改营营长。)他的住宅里摆满了绘画、雕刻和土著们的不要钱的双手制作的其他物品。

淫逸放荡。这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是和生理状况有关,但是劳改营长的地位和他的权力的总体给他们玩女人的爱好大开了方便之门。布列波洛姆劳改点点长格林贝格把每个新来的年轻漂亮的女犯都马上叫进自己屋去。(她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可选择?)在科切马斯,劳改营长波德列斯内喜欢在女工棚进行夜间围捕(就像我们在霍夫里诺也见到的那样)。他亲自动手拽开女人的被子,好像是为了搜查隐藏的男犯。他当着漂亮老婆的面同时和三个女犯姘居。(有一天他出子猜忌而开枪打死了其中的一个,自己也开枪自杀了。)菲利莫诺夫,金德米特拉格文教处处长,因“生活腐化”被撤职,派到贝阿拉格去改正错误(保留原职)。他在这里继续放开手脚地酗酒胡闹、乱搞女人,让自己的生活犯小老婆当上了文教科长。(他的儿子和盗匪集团勾搭上了,不久后他自己也因参与盗匪活动而进了监狱。)

凶狠残忍。没有任何实际的或道德的笼头可以约束这些天性。在有限的人们手里的无限权力永远会导致残忍。

母兽塔季扬娜-梅尔库洛娃(翁日拉格第十三伐木妇女独劳点)像一个野蛮的女种植园主一样骑着马在她的女奴们当中狂奔。据普龙曼回忆,格罗莫夫少校哪一天没有把几个人关进强管室,就跟害了病一样。梅德维杰夫大尉(乌斯特维姆拉格第三劳改点)每天要亲自在了望塔上站几小时,把走进女工棚的男犯的名字记下来,以便随后就关禁闭。他喜欢他的隔离室永远是满的,如果隔离室的房间没有塞满,他会感到生活里缺什么东西。每天傍晚他喜欢叫犯人们出来列队,向他们发出类似这样的训话:“你们的牌输了!你们永远恢复不了自由,你们不要再抱这个希望了!”还是在这个乌斯特维姆拉格,劳改点长米纳科夫(他从前是克拉斯诺达尔监狱典狱长,因越权行为坐过两年牢,现在已经恢复了党籍。)亲自动手拽着拒绝上工者的脚,拉下板铺来,碰上那些人里面有盗窃犯,那些家伙竟挥舞起木头板子进行反抗,那时他下令把整个工棚的窗框子都拆下来(零下二十五度),用提桶通过窗洞向里面泼水。

他们全都知道(土著们也知道):电话线在这平到头了i种植园主们的凶狠发展到了变态的即所谓暴虐狂的程度。一批新押来的犯人列队站在布列波洛姆特别科长舒尔曼的面前。他知道这一批人全是要分去干一般劳动的。他仍是不肯放弃提出以下问题借以取乐的机会:“有工程师吗?举手!”在放出希望之光的面孔上面举起了十来只手。“哦,是这样!也许还有院士吧?马上就给你拿来铅笔片果然拿来了铁梃。维尔纽斯劳改营长卡列夫在新犯人当中看到别利斯基少尉(他还穿着长筒皮靴和一身磨破了的军官制服)。不久以前这个人还是和卡列夫一样的苏联军官,戴着和他一样的一道杠的肩章。怎么,这一身磨破了的制服唤醒了卡列夫的同情心吗?他至少是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吧?不——产生了专门把他挑出来进行侮辱的愿望!他下令安排他(恰恰不让他把制服换成劳改营的衣服)去给菜地送粪。立陶宛的劳改营管理局的负责干部时常进这个劳改营的洗澡房,他们躺在木板上,强迫犯人给自己擦澡,但不是随便什么犯人,而必须是五十八条的女犯。

仔细看看他们的面孔吧,要知道他们今天仍然在我们当中走动,可能和我们同乘一列火车(当然不会次于有包房的车厢),同乘一架飞机。他们的翻领扣孔里挂着一个不知道表彰什么的奖章,而肩章诚然已经不是天蓝色的了(他们不好意思),但滚边是蓝色的,甚至还可能是红色的,或是深红的。变成橡木一样坚硬的残忍性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永远显出阴郁不满的表情。他们的生活似乎是诸事顺利,可是却有这种不满的表情。是他们觉得自己正在错过什么更好的机会吗?还是上帝一定要在恶棍的脸上做出他们全部恶行的标记?在沃洛格达、阿尔汉格尔斯克、乌拉尔的列车的头等车厢里,这一类军人在乘客中占的百分比很高。破旧的劳改营了望塔在窗外闪过。“是你们的家当?”坐在旁边的旅客问。军人满意地,甚至骄傲地点头说道:“我们的。”“您是往那儿去吗?”“不错。”“夫人也在那儿工作?”“她拿九十卢布。我拿两百五十(少校)。两个孩子。不宽裕。”比方说这一位,甚至带着城里人的作风,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火车上的交谈者。车外闪过了集体农庄的田野,他讲解说:“农村情况有很大的好转。他们现在想播种什么就播种什么。”(社会主义!可是当人类从洞穴里第一次爬出来,在森林中烧出的空地上播种的时候——不是“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吗?)

一九六二年我第一次以自由人的身份乘火车穿过西伯利亚。难道非如此不可吗!——和我同包房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内务部人员。他刚从塔夫达内务部学校毕业,现在到伊尔库茨克劳改营管理局去报到。我假装成一个抱同情态度的傻瓜,于是他就对我讲了他们在当代的劳改营里实习的情况。这些犯人是如何的蛮不讲理、麻木不仁和没有改好的希望。那种永恒的残忍表情还没有在他的脸上固定下来,但是他给我看了一张塔夫达第三期毕业生的庄严的合照。那里面不仅有青年,而且还有一些主要是为退休金而不是为工作需要在这里补足学历(训犬、侦查、劳改营管理学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老资格的营吏。我虽是个久经世故的人,仍不免愕然。他们灵魂中的黑色直透到脸上!从人类中把这种人挑拣出来的工作做得多么巧妙啊!

在阿赫特姆(爱沙尼亚)战俘营里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俄国女护士和一个德国战俘发生了暧昧关系,被发现了。并不是简单地把她赶出她那高雅的环境就算了——噢,不行!专为这个戴俄国军官肩章的女人在门房附近钉了一间只留着一个小窗眼的木板亭(不辞辛苦!)。把这个女人在这间亭子关了一个星期。第一个来“上班”的和下班回家的自由人都朝亭子里扔石块,叫喊:“德国婊子”吐口水。

他们就是这样挑拣出来的。

让我们帮助历史留下科雷马的那些从不知道(三十年代末期)自己的权力和花样翻新的残忍手段的界限的刽子手营吏们的姓氏吧:帕夫洛夫、维什涅维茨基、加卡耶夫、茹科夫、科马罗夫、库德里亚舍夫-m-a-洛戈维年科、梅里诺夫、尼基绍夫、列兹尼科夫、季托夫、瓦西里-“杜罗沃伊”让我们也提一下斯维特利奇内这个姓氏。他是诺里尔斯克有名的残忍拷打者,许多条犯人的性命都丧在他的手里。

没有我们的帮助,也有人会讲出像切切夫(由波罗的海沿岸共和国内务部贬到斯捷普拉格当劳改营长)、塔拉先科(乌索尔拉格营长)、卡尔戈波尔拉格的科罗吉岑和基多连科这样一些活阎王的事情,以及关于残暴的巴拉巴诺夫(战争末期上任的伯朝拉格营长);关于斯米尔诺夫(伯朝铁路劳改营管理处长)、切皮格少校(沃尔库塔拉格管理处处长)等人的事情。仅仅这类著名人物的名单就可以占据几十页的篇幅。我的一技孤独的笔不可能追寻到他们所有的人。况且权力照!日掌握在他们手里,目前当局还没有给我成立一个负责收集这些材料的办公室,也没有建议我通过全苏广播电台发出呼吁。

我再谈一件马穆洛夫的故事,说完它也就差不多了。说的还是那个霍夫里诺劳改营的马穆洛夫,他的兄弟是贝利亚的秘书处长。当我军解放了半个德国,许多内务部大头头都涌到那里去的时候,马穆洛夫也在其中,他从那里一趟趟地发回车皮加封的列车——直拉到他的霍夫里带车站。车皮被拖进劳改营区,以免被外边的铁路员工看到(表面上说是为工厂运来的“贵重设备”),专由他自己的犯人们卸货,他对这些人是不在乎的。发了狂的掠夺者们匆忙抢来的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堆在这里。从天花板上扯下来的枝形吊灯、古老的和日用的家具、用揉皱的桌布胡乱包着的全套餐具、厨房用具、夜礼服和便服、女人和男人的内衣、燕尾眼、大礼帽,甚至还有手杖!这些东西在这里细心地分类,凡是完整的东西都运到他的各个住宅,分送给熟人。马穆洛夫从德国还运回来能停满整个停车场的没收来的小汽车。连他十二岁的儿子(刚好是娃娃犯人的年龄!),他都送给了一辆“奥培尔-卡代特”牌的小汽车。劳改营的缝纫车间和制鞋车间好多个月都堆满了改制赃物的活儿。马穆洛夫在莫斯科的住宅可不止一处,他需要保障供给的女人也不止一个啊!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有时候亲自到这里来。从莫斯科调来了一个真模真样的茨冈合唱团,还特准两个犯人——会弹吉他的费季索夫和会跳民间舞的马利宁(原来是红军歌舞团的)参加他们的纵酒宴饮。事先警告过他们:如果你们在哪里漏出一个字,我要你们一辈子烂在这里!马穆洛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他们钓鱼回来,拖着小渔船经过某个老爷爷的菜园子,把菜踩坏了。老爷爷好像嘟嚷了几句。给他点什么报偿才好?马穆洛夫让他饱尝了一顿老拳,叫他趴在地下朝地皮去呻吟,像俗话说的:“吃了我的五谷,打了我的屁股”

但是我感到我的叙述变得千篇一律了:是不是会觉得我在重复以前的话?或者这一切我们已经在别的什么地方读过了,读过了,读过了

我听到反驳!我听到反驳!是的,确实有过个别的事实但主要是在贝利亚时期但是你为什么不提供光明的事例?你也描写几个好的嘛!表现一下我们亲爱的父辈嘛

这我办不到!让见到过的人去表现吧。我没有见到。我在概括性的议论中已经归纳出这样的结论:一个劳改营长不能是一个好人。不然的话他或者要碰得头破血流或者被赶走。我们姑且设想一下:一个营吏想做好事,把本营的狗的管理制度换成了人的,——人家能让他这样干吗?能准许吗?能通过吗?这不等于把茶炊搬到冰天雪地里又要它在那里变热吗?

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看法:“好人”是那些急于挣脱,还没有挣脱但一定能挣脱这个职务的人。例如,莫斯科制鞋厂厂长m-格拉西莫夫被收缴了党证,但没有开除出党(有过这种形式)。可是暂时把他安置到哪里去呢?派到乌斯特维姆去当了一名营吏。据说他对这个职务感到很不痛快,对待犯人态度比较温和。五个月以后争取离开了。可以相信他在这五个月里是个好人。另外还有人说在奥尔套(一九四四年)有过一个劳改点长,叫斯梅什科。没见过他干过什么坏事,——可他也是一直在争取离开。在东北劳改营管理局有个以前当过飞行员的处长(一九四六年)莫罗佐夫,对犯人的态度很好,可是这么一来上级对他的态度可就很坏了。要么再举一个西维尔金大尉的例子,据说他在内罗勃拉格的时候是个好人。结果怎么样?把他派到了帕尔马的惩戒派遣点。他只做两件事——喝烧酒和听西方广播——在他们那个地区干扰电波很弱(一九五二年)。就连我车厢里的这个塔夫达毕业生同伴也还是有一些善良的冲动:在走廊里有一个没有车票的青年,站了一天一夜。他说:“我们挤挤,给他腾个座好吗?让他睡一会。”但是只要让他当一年的官,他便会做出另一件事来。他会走到列车员那里去说:“把这个无票乘车的人带走!”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吧,说实话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内务部人员,诚然他不是营吏,而是狱吏——楚卡诺夫中校。他曾当过一个短时期的马尔发特种监狱典狱长。不是我一个,而是所有那里的犯人都承认:没有人领略过他的坏处,而所有的人都体会过他的好处。只要能把条令扭得对犯人有利,他一定会扭的。只要在什么事上可以放松一些,他必定会放松的。但是怎么样呢?把我们的特种监狱升了一级,看管得更加严厉了——而他就被调开了。他年纪不轻了,在内务部工作了多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工作的。是一个谜。

对了,阿诺尔德-拉波波尔特向我保证:米哈伊尔-米特罗法诺维奇-马尔采夫上校工程师,原在工程兵部队,一九四三至一九四七年在沃尔库塔拉格(包括建设工程和劳改营)当负责人,肯定是个好人。他当着契卡人员的面和犯人工程师握手,客气地称呼他们的本名和父名。他不能容忍职业的契卡人员,蔑视政治处长库赫季科夫上校。当授予他国家安全部的“少将政委”头衔的时候,他没有接受(这可能吗?)。他说:“我是工程师。”他终于达到了目的:当了一名普通的将军。拉波波尔特保证说,在他当政的年代,在沃尔库塔没有搞过一次营内的案件(但要知道这是战争时期,正是营内案件搞得最凶的时候),他的妻子是沃尔库塔市检察长,她使得劳改营行动特派员们的创造能力发生瘫痪。如果a-拉波波尔特不是由于自己当时的享受特权的工程师地位而不由自主地夸大其词的话,这倒是一条很重要的见证。我总觉得这不大可信: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把这个马尔采夫搞倒?要知道他必定会妨碍所有的人!让我们希望将来哪一天有人能查明真相吧。(当马尔采夫在斯大林格勒城下指挥工兵师的时候,曾把一个团长叫到队列前面,亲手把他枪毙。他到沃尔库塔来是受贬的,但不是为了这事,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在这件事和另外一些类似的事例上,记忆力和个人印象中后起的积层有时会使回忆发生歪曲。当人家说到一些好人的时候,我便想问一句:对谁好?是对所有的人吗?

从前方下来接替工作的军人一点不比老牌的内务部人员强。丘尔佩涅夫证明说,当类似叶戈罗夫团政委这样在前线受了点伤的军人接替了(在战争末期)劳改营的老狗以后,情况不是改善了,而是变坏了。他们对劳改营的生活一点也不懂,发出一些马马虎虎、浮皮潦草的指示就带着娘儿们到营外寻欢作乐去了,把全营交给杂役中的恶棍们去支配。

然而那些高声称颂劳改营里的“好契卡”的人们(即思想纯良的正统派们)所说的“好人”和我们理解的意思完全不同:他们指的不是那些试图以偏离古拉格的兽性条令为代价,为所有的人创造一种一般的人道的环境的人。不,他们认为的“好人”是那些忠实地执行恶狗的职责,对全体犯人扑咬残害,但对前共产党员却宽容体恤的人们.(思想纯良者的胸怀多么宽阔!他们永远是全人类文化的继承者!)

这样的“好人”当然是有过的,而且还不少。例如有着整套列宁全集的库德拉蒂不就是一个吗?季亚科夫讲到过一个。请看此人有多么高贵的风度:劳改营长到莫斯科出差的时候访问了在他营里关着的一个正统派的家属,可是回来以后又继续执行恶狗的全部职责。戈尔巴托夫也记起一个科雷马的“好”营长,那人对他说:“人们惯于把我们这些人看作是吃人的魔王,但是这种看法是错误的。能把好消息通知给犯人,我们也很愉快。”(可是戈尔巴托夫的妻子写给他的信中,有关他的案子即将复审的那一段,被营里的检查人员抹掉了,他们为什么要剥夺目已通知好消息的快乐呢?但是戈尔巴托夫从这里也看不出矛盾;营首长说什么,部队将军信什么)这位科雷马的“好”狗关心的是戈尔巴托夫将来不要“在上面”讲他的劳改营里的胡作非为。因此才产生了这一场愉快的谈话。谈话快结束时营长说:“您今后说话要谨慎。”(而戈尔巴托夫又是什么也没有明白)

列夫科维奇在消息报(一九六四年九月六日)上写了一篇被誉为“热情洋溢”、但我们看是别人授意的文章。她说,她在劳改营里知道几个善良、智慧、严格、忧郁、疲倦以及如此等等的契卡工作人员;在江布尔市有过这么一个卡普斯京,他试图给共产党员的被流放的妻子们安排工作,结果因此而被迫自杀。我看这纯粹是痴人说梦,瞎胡诌管理人员有责任给流放者安排工作,甚至为此而采用强迫的手段。如果他真的自杀了的话,那不是因为他犯了盗窃罪,就是因为他在男女问题上闹出了事。

慢点,这里还有一个“好的”——我们埃克巴斯图兹的马特维耶夫中校。在斯大林时代牙齿露出半尺长,咬得咯咯响,可是亲爸爸死了,贝利亚垮了——马特维耶夫变成了带头的自由派,土著的慈父。嗯,直到下一次变风向。(但是就在那一年他还背地里指点作业班长亚历山德罗夫说:“谁要不听你的——就按他,我担保你没事!”)

不,这样的“好人”对我们没有一点用!这样的“好人”一个大钱不值。照我们的意思,只有他们自己蹲进劳改营的时候,他们才好呢。

也的确有进来的。但是他们受审判并不是为了那个。

劳改营看守被称作内务部的初级指挥人员。这是古拉格的军士。他们的任务也一样是牵人和管人。他们也站在同一个古拉格的楼梯上,只是矮几级。因而他们的权力小些,需要自己动手的事情多些。不过他们倒是不吝惜自己的手,如果需要让什么人在惩戒隔离室或看守室里遍体流血,他们可以三人一起勇敢地对付一个,哪怕打得他爬不起来。一年一年地他们在这个职务中变得越来越粗暴,在他们身上你发现不到像一小片浮云那么点大的对水湿、冰冷、饥饿、疲惫和垂死的囚犯们的怜悯。犯人们在他们面前也像在大首长们面前一样地没有权利和没有保护。他们同样可以任意压迫犯人而觉得自己是人上人。在泄怒、逞凶方面,他们遇不到任何障碍。而当你可以打人而不受惩罚的时候,你一开了头就不想罢手了。暴虐行为有兴奋作用,你会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这么威风凛凛,以至自己都害怕自己了。看守员们既在行为方面、也在性格方面积极地模仿着他们的军官,但是他们身上没有那块金牌牌,军大衣也是脏兮兮的,到哪里去都得走路,也不许他们使用犯人当自己的用人。他们自己在菜园子里挖土,自己照管家畜。当然,提溜个把犯人到自己家里去半天——劈柴、擦地板——这可以,但是不能规模很大。工作时间的犯人不能占用,那就占用休息时间的犯人吧。(塔巴杰罗夫——在别列兹尼基,一九三0年——下了连续十二小时的夜班以后刚刚躺下,看守员就把他叫醒,派他到自己家里去干活。你不去试试!)看守员们没有世袭领地。劳改营对于他们究竟不是世袭领地,而是工作单位,因而他们既没有那种傲气也没那种大权独揽的气魄。在偷盗方面他们面前也有障碍。这是不公平的:大官们钱本来就很多,又可以偷得很多;看守人员钱很少,可是也只准许偷得很少。从保管室里大口袋地拿,人家是不让的。顶多是一小提包、现在我好像还看到那个大脸庞、亚麻色头发的基谢廖夫上士怎样走进会计室去发命令(一九四五年):“犯人厨房一钱油也不要发!只发给自由人员!”(因为油脂不够分配了。他们就只有这点特权——可以按定量领到油脂)要在劳改营的缝纫车间给自己缝点什么,需要经营长批准,还得排队。在施工场地上可以强迫犯人给自己做点零活——焊补、焊接、打造、车削点什么。可是比小凳子更大的东西并不是总能拿得出去的。在偷窃方面受到的这个限制使看守员们,特别是他们的妻子非常生气,因此对上级常有许多抱怨;因此生活还显得是极其不公平的;因此在看守员们的胸中能出现一些心弦不能说是心弦,而只能说是一些没有填满的、空虚的地方。人类的呻吟在那里还能产生反响。有一些等级最低的看守员还能够有时怀着同情心和犯人们说几句话。这种事不常有,但也不是希罕得不得了。无论如何,在监狱和劳改营的看守员里发现一个真的人还是可能的。每个犯人在自己的经历中都遇到过不止一个。而在军官里几乎不可能。

其实这就是社会地位和人性之间的反比关系的普遍规律。

真正的看守员,这是在劳改营里一连干十五年、二十五年的人。是那些一旦在这种可恶的偏远地方安家落户以后就永不离开的人。他们一旦把命令和规则在脑子里记牢了,一辈子就不需要再读什么、再知道什么,只要听听广播,莫斯科电台的第一套节目,就行了。对于我们说来,正是这样一帮人代表着古拉格的愚蠢的、无表情的、僵硬的、接受不进任何思想的面貌。

不过在战争年代中,看守人员的成份被打乱了,变得不纯了。军事当局在忙乱中忽视了看守工作的神圣性,把一部分人拉上了前线,而派到这里来代替他们的是从医院出来的作战部队的士兵——当然也是专挑那些最愚蠢和残忍的。另外还有一些老头子也进来了:应征入伍后直接从家里分配到这里。正是在这些花白胡子的人们当中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不抱成见的人。他们说话和蔼,搜查马马虎虎,什么也不没收,还说笑话。他们从来不记谁的过也不打要把什么人关禁闭的报告。但是战争结束后他们很快就复员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像下面这样的人(也是战时的看守员)对于看守人员说来也是不平常的,例如我已经写过的那个大学生谢宁,还有我们卡卢加劳改营里的犹太看守员,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完全是平民的模样,十分安静,不爱挑刺,谁也没有受过他的害。他平时的作风这么随和,以至我有一次大胆地问他:“请问,您的文职的专业是什么?”他并不生气,用安详的眼睛望了我一下后低声回答说:“商人。”来我们劳改营前,战争时期他在波多尔斯克劳改营服役。他说那里战时每天都有十三至十四人饿死(你看,这已经有两万人死掉了!)。他看来是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军队”里度过了战争,而现在他需要拿出点才智,以便不永远在这里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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