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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一种鸟声:“光棍好苦。”奇怪!这一带都是楼房,怎么会飞来一只“光棍好苦”呢?

    鸟声使我想起南方的初夏、雨声、绿。“光棍好苦”也叫“割麦插禾”“媳妇好苦”,这种鸟的学名是什么,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也许是“四声杜鹃”吧。接着又听见布谷鸟的声音:“咕咕,咕咕”。唔?我明白了:这是谁家把这两种鸟的鸣声录了音,在屋里放着玩呢,——季节也不对,九十月不是“光棍好苦”和布谷叫的时候。听听鸟叫录音,也不错,不像摇滚乐那样吵人。不过他一天要放好多遍。一天下楼,又听见。我问邻居:

    “这是谁家老放‘光棍好苦’?”

    “八层!养了一只画眉,‘压’他那只鸟哪!”

    过了几天,八层的录音又添了一段,母鸡下蛋:“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嗒……”

    又过了几天,又续了一段:“喵——呜,喵——呜。”小猫。

    我于是肯定,邻居的话不错。

    培训画眉学习鸣声,北京叫作“压”鸟。“压”亦写作“押”。

    北京人养画眉,讲究有“口”。有的画眉能有十三或十四套口,即能学十三四种叫声。比较一般的是苇乍子(一种小水鸟)、山喜鹊(蓝灰色)、大喜鹊,还有“伏天儿”(蝉之一种),鸣声如“伏天伏天……”我一天和女儿在玉渊潭堤上散步,听见一只画眉学猫叫,学得真像,我女儿不禁笑出声来:“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么?”听说有一只画眉能学“麻雀争风”:两只麻雀,本来挺好,叫得很亲热;来了个第三者,跟母麻雀调情,公麻雀生气了,和第三者打了起来;结果是第三者胜利了,公麻雀被打得落荒而逃,母麻雀和第三者要好了,在一处叫得很亲热。一只画眉学三只鸟叫,还叫出了情节,我真有点不相信。可是养鸟的行家都说这是真事。听行家们说,压鸟得让画眉听真鸟,学山喜鹊就让它听山喜鹊,学苇乍子就听真苇乍子;其次,就是向别的有“口”的画眉学。北京养画眉的每天集中在一起,谓之“会鸟”,目的之一就是让画眉互相学习。靠听录音,是压不出来的!玉渊潭有一年飞来了一只“光棍好苦”,一只布谷,有一位,每天拿着录音机,追踪这两只鸟。我问养鸟的行家:“他这是干什么?”——“想录下来,让画眉学,——瞎白!”

    北京养画眉的大概有不少人想让画眉学会“光棍好苦”和布谷。不过成功的希望很小。我还没听到一只画眉有这一套“口”的。那位不辞辛苦跟踪录音的“主儿”也是不得已。“光棍好苦”和布谷北京极少来,来了,叫两天就飞走了。让画眉跟真的“光棍好苦”和布谷学,“没门儿!”

    我们楼八层的小伙子(我无端地觉得这个养画眉的是个年轻人,一个生手)录的这四套“学习资料”,大概是跟别人转录来的。他看来急于求成,一天不知放多少遍录音。一天到晚,老听他的“光棍好苦”“咕咕”“咯咯咯咯嗒”“喵呜”,不免有点叫人厌烦。好在,我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这套录音大概听不了几天了,他这只画眉是只“生鸟”,“压”不出来的。

    我不反对画眉学别的鸟或别的什么东西的声音(有的画眉能学旧日北京推水的独轮小车吱吱扭扭的声音;有一阵北京抓社会治安,不少画眉学会了警车的尖厉的叫声,这种不上“谱”的叫声,谓之“脏口”,养画眉的会一把抓出来,把它摔死)。也许画眉天生就有学这些声音的习性。不过,我认为还是让画眉“自觉自愿”地学习,不要灌输,甚至强迫。我担心画眉忙着学这些声音,会把它自己本来的声音忘了。画眉本来的鸣声是很好听的。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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